2015年中，英国广播公司（BBC）拍摄的《中式学校》在中国一度火爆。在这部三集记录片中，五名全国选拔出的中国老师在英国开设中式教育实验班，用原汁原味的中国教学方法授课一个月，最后用该班学生的考分完胜英国同龄学生。撇开整个教学过程的矛盾冲突、一波三折，典型中国式教学的特点在此片中一目了然。我把这些特点大致概括为：大班授课、延长学时、动眼动脑少动手。

这与典型的西方教学模式正好完全相反

先说班级人数。在我居住的美国旧金山湾区，公立小学1-3年级，每个包班老师（教一个班所有课程）带的学生一般不超过22人，4-5年级不超过33人；而私立小学因为是收费教育，且学费普遍昂贵，班级人数不仅少，而且每班还会配备助理或专门的科目老师，教师比例更是高很多。即使到了初中和高中，每班人数也很少超过40人。

相比之下，在中国大陆，无论年级高低，一个班40个学生以上司空见惯。我在河北赤城去过每个班70多个学生的县城小学，这样的情况，在国内并不少见。而影片《中式学校》真实还原了50名学生同堂上课的景象。

再比学习时长。从全年授课天数来讲，美国学生可以说是“歇歇学学”。他们常规的假期有暑假（两个月或更长）、圣诞假（一般两周）、冬假（旧金山湾区又叫“滑雪周”，一般在2月，一周）和春假（一般在4月，一周）。除了这些长假，还有感恩节假（一般两天）和各种因国家公众假日（如马丁路德金日、劳动节）形成的“长周末”（周末加前一个周五或者后一个周一），另外还有“教师培训日”这样一天的学生假日。

平时，美国学校每天的上课时间比中国短两到三个小时。刚到旧金山湾区时，我很惊异，上午8：30送去小学的一年级小女儿，下午2：35就要接了（三年级开始延长到3：05）；而上初中的大女儿，虽然早晨到校早一小时，但下午3：05也放学了。美国家庭因为祖辈一般不会帮忙照顾孙辈，夫妻双方要么有一方全职在家，要么安排孩子坐课后兴趣学校的班车，去发展自己的爱好。

小班、短学时，其实衍生于美国的传统教育理念 – 他们认为：孩子，特别是低龄儿童，应该以玩为主，在玩中认知学识。小班授课，从设置上支持了西方普遍认可的“互动式”、“体验式”教育方法；而缩短的学时，为孩子们去玩，去探寻、发展自己的特长提供了充分的时间。

教师和座位

美国小学到高中，老师有固定的教室，流动的是学生。小学一般是包班制，整一学年，小学生的主要课程都在包班老师的同一间教室中完成。到了初中，各科老师各自占据自己的教室，孩子们“跑课”-- 从一个学科的教室跑去另一个学科的教室。

老师固定教室的结果是，每个老师的教室颇能反映其个人喜好和特点。我小女儿三年级的包班老师擅长音乐、艺术，她的教室里放着两架非洲鼓，她的桌上、书架上摆放着三角铁、沙锤等小型乐器。艺术、音乐元素自然融入了她的日常教学。

小女儿上五年级后，第一天放学回家跟我说的就是：“太吓人了！我们教室里有一具人体骨骼！他的名字叫Hobo Bob（游荡者鲍勃）！”后来开家长会的时候，我见到了Hobo Bob，他戴着一顶头盔，脖子上挂了块名牌。这其实是五年级自然科学课的教具。而教室后墙上张贴着的巨幅世界地图，则方便孩子们查找社会科学课上涉及的地点。

最出格的是大女儿高中生物老师的教室-- 里面养了两条蛇！上课的时候，老师常常脖子上围了一条蟒蛇、手里拿着她的小青蛇，在那里走动、讲解。开家长会的时候，老师也拿着她的蛇，让我诚惶诚恐。

去美国学校的教室走走，我发现，大多数的桌椅不是一排排整齐地、面对讲台摆放的。它们有的五六张凑一堆组成一“岛”，有的拼出不同形状。座椅有的侧向讲台，有的斜放，总之摆法五花八门，不一而足。

刚开始，我以为这只是美国老师“自由化”倾向的表现。慢慢我才琢磨出来，这种表现形式其实基于一种根深蒂固的底层认知：因为孩子是学习的主体，所以教学方法必须适应他们的特点。所以，老师想的不是“我要灌输给孩子什么内容”，而是“同样的内容，孩子最能通过什么样的方法领会、掌握”。#p#分页标题#e#

孩子年龄越小，注意力持续时间（attention span）越短。有心理学家提出，儿童的注意力专注时长与其年龄一致，即6岁的孩子集中注意力时间一次大概是6分钟，10岁10分钟。如果学习的内容枯燥无趣，孩子“开小差”的概率就越大。典型的美国课堂会把学习时间“切割”成小块，老师通常不会“满堂灌”，而是把讲解、视频与孩子们的动手项目、讨论结合起来。

小班、岛式座位的放置，几乎是这种教学方式的前提。除了一些独立完成的项目，很多情况下，孩子们都是三五成组，在协商、协作中相互启发、通力完成项目。岛式的桌椅摆放，在“互动式”、“体验式”教学方法中有得天独厚的优势：讲课时，孩子们自动调整视线方向；分组时，一个岛就是一到两个作业单位。即使个别学生走神、调皮捣蛋，因为是小班教学，老师比较容易掌控。

项目（project）

从小学到高中，动手项目是必不可少的。我的小女儿二年级时，我作为家长志愿者每星期二去协助老师完成一堂语言课。我发现，这堂课，老师根本不讲课，每次孩子们都是分成五组，完成不同项目：有的组做各种卡牌游戏、有的组做诗歌抄写与朗诵、有的组自主阅读，每15分钟轮换一次。

这些不同的项目其实都为同一个知识单元服务，孩子们在趣味中完成了原本枯燥的重复练习。这不仅解决了孩子们注意力持续时间短的问题，学生分组活动时，老师也能抽身对有需要的学生进行个别辅导。

孩子们年龄越大，项目就逐渐复杂起来。有用鞋盒和回收物品做美国土著印地安人社区模型的，有用展览展示的方式解读小说的，有构建细胞结构的，有自拍视频还原历史事件的…… 动手项目比老师口述、孩子死记硬背显然更耗时费力，但孩子们通过互动、体验学到的知识，不仅印象深刻，而且对发挥想象力、创造力，培养独立性和动手能力大有裨益。

不过，项目制的教学对任课老师有更大的挑战。我的中学同学、在加州从事小学教育20年的Sally说：“美国小学老师在教学大纲下的自由发挥度比中国老师大很多。老师可以根据自己的特长，编写自己的单元教案。”Sally从中国大学毕业后来到美国，又修了两年小学教育的学士课程，并通过一年实习后，成为美国小学教员。她为所在小学的中英文双语教学编写了中文教材，并多次被学校评为优秀教师。

Sally以自然科学课为例介绍说，一学年中，学区会统一发放给她的班级两个标准课件，比如观察生物单元，学区就会发来小动物养殖观察包，里面有鱼、蚯蚓、爬虫及装这些动物的容器和展示箱、文字说明和孩子们写观察笔记需要用的记录单。Sally说：“我会考虑，如何在课程中融入多元智能的八大元素。” 所谓多元智能就是在语言、逻辑数学、自然观察、内省、空间、音乐、肢体动感、人际等八个方面的能力。在同一单元课程中，每个孩子们都有机会开发多种能力，发挥各自特长，而不是仅仅拼记忆力。

美国有一些网站提供丰富的教学课件，供老师参考。另外，像可汗（Khan Academy）这样的大型教育网站提供了各学科非常系统的教学视频。尽管如此，课程内容的自由度对老师的要求还是很高的。他们不仅在课前要更多准备，项目执行过程中的引导、质量控制和评审，对老师的综合素质要求也更高。这也是好老师与普通老师的分水岭。

但小班授课、短学时、“动手动脚”下成长起来的孩子，在自主学习、创新、批判思维、人际交往等多方面有更大的成长空间。

所以，在影片《中式学校》中，即使英国学生在考分上输给了接受一个月中式教育的学生，英国学校的校长在反思总结时这样说道：“我们或许需要延长学生每天的在校时间，但是，我们真的想让孩子们一天学15、16个小时吗？那在我听起来可不像童年，那对我来说，几乎像是监狱。”他进而问道：“这样的方法真的是健康的吗？”

可能影片中，中国老师的最后总结比较中肯：“很难说哪种教育体系更好，我觉得我们应该互相学习。”